他是一位仅读到小学四年级、布店学徒出身的锁厂小老板,在抗日烽火中,带着上海利用五金厂的7名工人和10台机器,辗转数千里,奔向延安;在延安,他为边区和抗战作出了突出贡献,被、林伯渠称为“边区工业之父”;1958年作为八大的代表,他致信毛主席,自告奋勇地建议,要用“蚂蚁啃骨头”的方法,在上海制造出我国第一台万吨水压机……一项项的自主创新、科技攻关,使得本文的主人公——沈鸿,最终成为闻名遐迩的大国工匠,并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第一批院士。
1906年5月19日,沈鸿出生在浙江省海宁县硖石镇的一个小作坊主家庭。七岁时,父亲因病早逝,孤儿寡母生活十分艰难。1917年,刚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沈鸿因病辍学回家,但坚持自学。1919年,他只身来到上海虹口的协泰新布店,跟着吴粤成做学徒,开始自谋生路。
沈鸿勤快又爱动脑子,每天早上五六点钟起床干杂活、学卖布技艺。布店附近有不少小机器厂,沈鸿一有空闲,就到这些厂看工人干活,常常会盯着一部机器出神。有一次,他花一元多钱买了个怀表,总想着弄明白这表的时针、分针为何能如此协调地走动,就在几天里拆了装,装了拆。后来沈鸿常说自己这个工程师是从拆修钟表起家的。
五四运动后,虹口的六路商界联合会开办夜校,沈鸿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。1924年秋,沈鸿看到商务印书馆正出售《世界十大成功人士传》,就买了一本反复阅读,爱迪生、法拉第、瓦特等科学家、发明家勤奋学习、勇于创业的故事给了他极大的启发和鼓舞。
在多年自学和实践的过程中,沈鸿对弹子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他买来了一副弹子锁,很快就把它拆开,琢磨它的构造。但拆开容易,装起来难。他试了几次,怎么也装不上,就跑到修锁的铺子里去请教师傅。师傅装配起来后,他回到布店又把它拆开,再自己重装。就这样多次反复,终于弄清了锁的构造与装配要领。
1931年,沈鸿谢绝师傅吴粤成的一再挽留,离开工作了12年的协泰新布店。他与布店同事张念椿、蔡澜达等集资5000元,花3500元购买了制锁的全套设备,又自己设计和制作了一些小型专用设备。1931年12月,利用五金工厂在虹口正式开张,沈鸿成了上海滩上一名追求实业救国的小老板。
为了造好第一把弹子锁,沈鸿到市场搜罗了一大堆各种锁头,一个个拆开,反复对比研究,找出各种锁的优缺点,然后自己设计、优化、试验,第一把质量合格的弹子锁终于制造出来,并很快批量生产。利用锁厂将自己生产的弹子锁的商标定为“狗”牌,寓“如警犬守门”之意。
“狗”牌弹子锁质量与洋锁不相上下,售价大大低于洋锁,很快在上海市场站稳了脚跟,还远销港澳地区和东南亚一些国家。这自然激起了洋人的惊奇和嫉恨。美国耶勒公司先想花钱收买利用锁厂,遭沈鸿拒绝,后又实施降价销售政策,企图把利用厂击垮。沈鸿没有知难而退,他深信,只要自己肯钻研技术,中国人可完全制造出那些洋人居为奇货的产品。只要生产出好的产品,中国人会选择国货。
“狗”牌弹子锁打开了市场,利用厂也积累了资金与技术。沈鸿逐步扩大再生产,制造小机床,并将业务拓展到了汽车制造。正当他满怀憧憬、大显身手时,1937年,抗日战争全方面爆发,日本帝国主义将战火烧到了上海。
国家危难之际。为保存上海这一“工业重镇”的诸多工厂及设备,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讨论决定“择安全地点”迁移工厂。
1937年8月25日晚,沈鸿租了两条民船,与工厂众人一起,带着十余吨重的十台机器,随第一批迁移工厂从苏州河起航,历经千难万苦,在9月下旬到达武汉,临时成立“利用武昌厂”。12月13日,南京被日军攻陷,武汉也有了沦陷之虞。国民政府要求工厂继续内迁。偶然机会下,沈鸿听了《大公报》记者范长江的演讲,了解了延安的情况,萌生了去延安的想法。这时,沈鸿又偶遇在上海读夜校时的同学陈振夏,获悉八路军获得平型关大捷,开始感到才是取得抗战胜利的希望,更坚定了奔向延安的决心。
于是,沈鸿给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写了一封信,办事处很快就派人登门拜访,欢迎他去延安。12月27日,沈鸿与办事处负责人钱之光商谈赴延安参加抗日的事宜,谈定机器由无偿借用,抗战胜利后原物归还;如到时不能归还原物,则可以相当原物价值的货币归还,涉及机器人员迁移的一切费用开支,均由办事处负责。12月28日,沈鸿即将商谈的情况致函在上海的利用厂董事会,表明“盖国家已至危之极点,我辈既生一日,万不能坐视一日”,八路军“愿无条件运陕,但祈机器不废置,而国家好多几分实力”,征求各股东意见。利用厂董事会很快复电“以国家利益为第一”,同意人员与设备迁往陕西,并委托沈鸿全权处理。
1937年年底,沈鸿与师弟和自愿前往陕西的六位徒弟,带着十台机器设备,从汉口分两路向西安进发。运送机器的一路,由大徒弟陈孝良随车押运,坐火车的一路由沈鸿带领。那时,凡是运进陕甘宁边区的物资都要受到严格的检查,何时转运只能等待时机。1938年1月31日凌晨,正是农历腊月三十,大雪纷飞,天还未亮,五辆延安派来的汽车载着沈鸿等人和机器设备悄然离开西安。经过五天艰辛历程,终于在2月4号农历正月初五到达延安。利用五金厂也是当时上海唯一一家迁到陕甘宁边区的工厂。
当时的延安缺吃少穿,机器制造业更几乎是一片空白。沈鸿带到延安的机器,除去车床、钻床、铣床、刨床等十多台母机外,还有电动机、发动机等九套设备,千分尺等47种194件工具,131支钻头和其他一些工具,以及《化学工业大全》等18册技术书籍。这些机械虽然平常,但因为有了制造机器的母机,对处于封锁中的延安来说,实属珍贵。
1938年2月6日,沈鸿到达延安的第三天,重新组建军事工业局,滕代远出任局长;又很快成立陕甘宁边区机器厂,沈鸿担任该厂的总工程师。
在对边区实行严密封锁的情况下,边区的工业发展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来推动。当时,八路军和游击队分散各地,枪械自然只能随时随地修理。前方各个战地修械所急需一些轻巧灵便、简单实用、适合贴身携带的机械设备。沈鸿与工人们一起研究设计,经过半年的摸索,试制成了一套仅2.5尺长的袖珍车、铣、刨、钻组合在一起的小机床,全套设备只需两匹骡马就可以搬运,很适合战地使用。沈鸿他们很快又制造了30套,分送到各战地枪械修理部,大受欢迎。这种机器可用骡马拉着走的马背工厂,也成了兵器制造史上的一个创举。
抗战需要大量的步枪,自己造枪总得先有设备。沈鸿从来就没接触过造枪的设备,就请从太原兵工厂来的工人仔细描述机器的形状、作用和性能,组织大家一起设计,一起试制,一起改进。1939年4月25日,陕甘宁边区第一支步枪试制出来了。随后,沈鸿又找到了火药的配方,解决了打造酒精蒸馏塔的难题,成功造出了硝化棉火药。
制造机器设备和枪械自然离不开钢铁,可延安哪有那么多的钢铁呢?于是,军事工业局成立了炼铁部,指定沈鸿负责并兼总工程师。他们从《化学工业大全》等资料中学习了炼铁的知识,在延安的大砭沟动手干了起来,根据延安没有焦炭只能用木炭做燃料的实际,设计了相应的小高炉,一昼夜也能炼出一吨多生铁。
沈鸿为子弹厂、迫击炮厂、枪厂、火药厂等各兵工厂提供成套机器设备,为制药厂、造纸厂、印刷厂等民用工厂提供各种单机和重要部件。他为边区和抗战作出了突出贡献,三次被评为陕甘宁边区的劳动模范和特等劳动模范。
1942年,为他亲笔题写了“无限忠诚”的奖状,还专门在窑洞里约见了沈鸿,鼓励他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搞工业。此后,在陕甘宁边区高级干部会议上做《经济问题与财经问题》时,专门说道:“有工业家沈鸿先生自愿以其私有的十部机器迁来边区,为八路军服务,沈先生本人亦来边区工作。从这时起,又有许多科学技术人员先后来边区工作,使得边区聚集了一批科学技术人才,作出建立工业的指导力量。”
1944年5月10日,《解放日报》发表《模范工程师沈鸿》一文,全面介绍了沈鸿的模范事迹。、林伯渠等人还亲切地称沈鸿为“边区工业之父”。
1949年3月,沈鸿随华北人民政府工业部进入刚解放的北平。新中国成立后,他担任电机制造工业部、煤炭工业部、农业机械部和第一机械工业部的副部长等。
“一五”计划的实施,奠定了新中国的工业基础。随着经济建设的迅速发展,民用和国防工业都需要大型锻件,可当时国内的几台中小型水压机,根本没办法锻造大型锻件,国家发展所需的大型锻件只能依靠进口。1958年5月22日,作为八大代表,沈鸿致信,自告奋勇地建议:“万吨级的水压机在我国应有若干台,分布在重要工业区……如果上海愿造,我也能参加。”
收到这封信后,当即批转:“小平:此件请即刻付印,发给各大会阅。”又亲自拿着这封信,问上海市委负责人:上海能不能干?愿不愿意干?在得到上海市委的肯定答复后,很快交中央经济小组开会决定,组成万吨水压机设计班子,由沈鸿任总设计师,到上海主持设计和制造工作。
沈鸿带领年轻的设计班子来到了江南造船厂,紧紧依靠技术工人的技术和创造力,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。他们从设计制造120吨的模拟小水压机开始,采用铸钢竹节式焊接方法,解决了大型铸锻件的拼焊难题;创造了蚂蚁啃骨头,蚂蚁顶泰山和银丝转昆仑等办法,解决了巨大横梁的切削、顶高和翻身等难题。
1961年12月8日,万吨水压机的四万六千多个零部件全部制好,又用了两个月时间安装。1962年6月22日,中国设计制造的世界上自重最轻、高度最矮的第一台万吨水压机安装成功。它的制造成功不仅填补了中国重型机械工业的一项空白,还能一机三用:既能自由锻,又能模锻,还可以冲孔,是当时世界上其他万吨水压机都没办法做到的。
20世纪60年代,我们国家的国民经济出现严重困难,又遇到苏联援华技术人员全部撤走,给我国多项进行中的建设带来了困难。为发展国民经济特别是国防工业,中央决定自力更生谋发展,安排研制九项大型成套设备。这九项大型设备共包括840种1400多台套、总重45000吨的设备,由全国上百个单位参与制造。正在上海负责安装万吨水压机的农业机械部副部长沈鸿,又被指派担任第一机械工业部党组成员和副部长,专责主持研制九套大型设备。经过多年研制,这九套设备相继投入到正常的使用中,奠定了我国大型机械设备制造的基础,为发展我国机械工业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当时,三门峡水电站建设也遇到了难题,沈鸿受命攻关。他制订方案,组织力量,攻克了大水轮机转子的焊接难题,保证了机组的安装与发电。此外,他还参与筹建了马鞍山车轮轮箍厂,解决了火车轮箍的替换问题;又投身三线建设,研制攀枝花钢铁厂全部设备,创造了“综合平衡”的建设经验;在建设本溪钢铁厂1700毫米热连轧时,充足表现了他重视自主创新的精神。
1981年,葛洲坝水电机组启动调试过程中,由于轴瓦过热,多次发生磨损事故,一部分验收代表认为机组已无望启动,水电部长钱正英向沈鸿求助,沈鸿多方指导,经过一个多月的反复试验和改进,终于在第16次启动后获得了成功。钱正英后来撰文回忆道:“最后,葛洲坝建成两台170兆瓦、19台125兆瓦,总装机容量2715兆瓦的世界规模最大的低水头电站和世界最大的转桨式水轮机组,至今已安全运作了25年,这自主创新的首功应推沈鸿。”
沈鸿带领团队一次次取得了重大科研项目的成功,被赞誉为“大国工匠”。1980年,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第一批院士,也是中国科学院仅有的一位没有学历的院士。
1998年5月20日,92岁的沈鸿在北京逝世。沈鸿百年诞辰那年,亲笔题写:“沈老从带着几台机床去延安参加革命,到组织设计制造一万二千吨水压机的建设,闻名遐迩。值得很好纪念。”
沈鸿创办的利用锁厂1964年迁至宝山罗店的东西巷里,创造了中国锁业发展史上众多的第一。
2.中国机械工业联合会、中国科学院、中国机械工程学会、海宁市人民政府:《沈鸿——纪念沈鸿诞辰100周年》,2006年版
4.《陕甘宁边区工厂职工代表大会宣言》,载1944年7月30日《解放日报》
5.沈鸿:《沈鸿文选·第一次见毛主席》,机械工业出版社,1993年版返回搜狐,查看更加多